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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明明是杀父仇人却还要叫他师傅!他到底是大侠还是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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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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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27 20:30:44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曾经追过的小说,可惜后面没有了,为此一直黯然神伤,希望作者能把后面写出来!把前半部分与大家分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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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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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9-3-27 20:31:29 |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一对师徒
师父道:你就叫叶停吧,恩怨消停。
  古道,斜阳,西风。
  一前一后,两匹瘦马。
  马上的人,和马一样,落泊间带着悠闲,沧桑里透着潇洒。
  前面的人看来是个青年,一袭蓝衫已然有些发白,却很干净,相貌英俊,目光柔和,清澈一如孩童,而两鬓却已微微见了白。
  跟在他后面的,是个男孩子,看来不过十二三岁,粗布衣衫却遮不住清秀挺拔,眼睛又大又亮,嘴角微微上翘,显出纯然的欢愉。
  前面就是涞源镇,过了涞源五十里,就是玉帛山庄——“天下第一剑”孟非尘的居所。那青年显然是在这条路上走熟了的,一进镇子便有商贩行人忙不迭地打招呼,“爷长爷短”的恭敬里面还隐约透着些畏惧,倒让往来旅客有几分诧异。两人在一家小店门口下了马,那青年笑笑,对少年道:“停儿,今儿已赶了不少路,累坏你了吧,咱们晚上就在这宿一夜。”
  少年搓了搓被缰绳蹭得发红的小手,脸上现出一点腼腆,笑道:“谢谢师父照顾。”他一开口便惹得几个路人回头,一眼看过却更难移开视线,心中莫不赞叹。也只有这样的清俊样貌方配得这般清亮的嗓音。
  店房掌柜见他们停了脚步,忙亲自迎出堂门,讨好似的接过缰绳,一面往里让,一面搭讪道:“爷这趟出门可顺?又新收了位小少爷?”
  那青年含笑道:“路上都好。这是我的新弟子,姓叶,单名一个‘停’字。以后往来还要您多多关照!老样子,一荤一素,一间房。”掌柜应声,下去吩咐前,不由自主又看了眼那少年。
  不大会儿饭菜已上,虽不甚精致,热腾腾的看上去倒也诱人。做师父的一面用饭,一面给徒儿讲述此地的风俗水土,言语通俗而风趣。少年听得很是专注,连筷子都动得缓了,时不时轻笑两声,又提上几个问题。简简单单一顿饭连吃带聊却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算完。两人起身正要回房,少年一不小心却把筷子碰到了地下。他脸又是一红,赶忙俯身去捡。
  俯身,银光现!一支半寸不到的银色短箭从他的肩头激射而出,直打他师父的面门。与此同时,少年原本青葱般的手指间忽然长出三寸长的钢甲,刺向师父的双膝!
  青年人温和的笑容间带了一点无奈,轻叹一声,人已退至一丈开外。
  虽只一丈距离,小巧银箭去势已衰,而一双钢爪也落了空。
  那少年呆呆坐在地上,眼中的神采全然不见,空空茫茫的没有焦点,嘴角还是微微上翘的,却原来只是天生的笑纹。他此时神情看来说不出的凄楚,仿佛这一击,已用尽了他全部的生命。
  青年人语声极是温和:“按你的年龄,如此机智武功,已然不——”才说到“不”字,他那平和而悠远的眸中忽然闪出一道奇光,蓝衫暴涨,宛若充气,右袖挥出,那少年已摔在墙角!
  其他人这才看见一缕极淡极淡的白烟从那同样被远远抛出的银箭中缓缓散出。十片钢甲散落在青年人的身前,夕阳余晖下闪着诡异的青绿。
  一缕鲜血顺着少年的嘴角流下,他却又笑了,如同先前一般纯真而腼腆:“我最厉害的法宝也被师父破了,这下徒儿输得心服口服!能跟着您学艺,真是我们叶家人的福分!”
  青年人也笑了,笑容里透出淡淡的苦涩:“‘清心咒、芙蓉醉,两相合、黄泉睡’。今日居然见到了这两种传说中的毒物,我也算福分不浅!清心咒藏在袖箭内,芙蓉醉当下在饭菜中,停儿你何时下的我都不知呢!”
  少年一吐舌头,很是俏皮:“芙蓉醉单独用来无味无毒,我藏在指甲里,一弹自然就同饭菜混在一起了。清心咒就怎么也去不掉颜色了,爹爹花了十三年工夫,才把黑色调成了白色!我就说嘛,到底邪不胜正!”
  青年人望他良久,袍袖一挥,地上的钢甲已收在手上。他送到了少年的面前,轻叹道:“你知道邪不胜正便好!一路上你总共暗算了为师二十三次,每次都轻易出手,我还以为你是浮躁,原来是为‘清心咒,芙蓉醉’作准备。你这份沉稳心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切不可自毁前途!”
  那少年擦了下嘴角的血迹,恭谨道:“谨遵师父教诲。师父的一言一行,徒儿没有一样不是铭记心中呢!”
  那青年人凝视他片刻,微笑道:“好了,早点歇息,回家之后,少不得忙的!”说罢带着徒儿进了客房。
  这一对师徒退去良久。一众食客才反应过来。喧哗着议论个不停,围着老掌柜打听这对师徒的来历。
  “他就是孟非尘,天下第一剑、孟非尘!”老掌柜浑浊的一双老眼忽然变得明亮,一字一句地念着,如橘子皮般风干的脸上又是崇敬,又是骄傲。
  所有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个人的心中都在默念着这个名字,神情间都充满了和老掌柜相同的景仰——原来,他就是孟、非、尘!
  月明如镜。孟非尘独自负手立在小小的庭院中仰首望天。蓝衫随风微动,沐浴在一片银白之下,显得清冷又寂寥。
  “大少爷,您还没睡下吗?”苍老的声音从花径中传出,正是老掌柜。
  孟非尘转身,微笑道:“我要是睡了,还有谁来听三叔的训话呢?”一笑之间,冷寂不见了,整个院落都仿佛变得亲和起来。
  老掌柜也笑了,忍不住抱怨道:“大少爷,你怎么又弄回一个小煞星来。庄子里面的那三个,还不够你头疼的吗?我看这个小子的戾气……”
  “比山庄里的那几个加在一起还要重,对不对?三叔,都快十年了,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孟非尘笑着打断了老掌柜。
  老掌柜苦笑摇头:“你呀!这小子可够狡猾阴险的。你不说的话,我都没注意到那股烟,还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孩子才多大一点,往后可怎么得了!大少爷,废掉他的武功吧!再不行,就让他自己到江湖上闯,怎么也比带在身边好。如今这样,可不就是在手心里攥了颗火雷?”
  孟非尘含笑摇头,虽然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九阴秀才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可是他的孩子却没有罪过,怎么能平白毁了他一辈子?他的根骨资质绝佳,又得了九阴秀才的真传,不可能甘于寂寞。可九阴秀才杀孽太重,正派中人决不会放过他,若放任于江湖,不是逼他往邪路上走吗?而今我把他带在身边,他纵有仇恨也不过是对我一人而已,即使有朝一日他替父报仇杀了我,他也不会泯灭良知、沦为邪魔……”
  “太少爷……”老掌柜的声音有些哽咽,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孟非尘的手,“你,你这是在玩命呀!一旦你有个意外,可叫我们将来怎么到地下去见老爷?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姓唐的贱——”
  “三叔!”孟非尘的声音不大,老掌柜到了嗓子眼里的字却好像生生被一股气儿给逼了下去,张着嘴,脸涨得通红,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孟非尘神情一缓,拍着老掌柜的后背,歉然笑道:“三叔,我哪儿能那么容易就让人给占去了便宜?这些小孩子想要跟我斗,没个十几年的历练,哪成得了气候?您老人家放宽心!”
  老掌柜喘过气来,抱怨道:“好了!好了!这一手‘气断长虹’比老爷子当年还要精纯,三叔这把老骨头禁不住你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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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27 20:32:13 | 只看该作者
“三叔——”孟非尘拖了长调,撇了嘴,讪讪地看着老掌柜。
  老掌柜被他逗笑了,也明白凭着这位太少爷的武功,确实不是常人能够暗算得了的,又想到山庄里另外三个孩子的改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我出门一个多月了,家里还好吗?”孟非尘和老掌柜一并踏在月下的小径上,他的声音淳厚,带着临近家门的关切和喜悦。
  “还好吧!和平常一样,每隔三天二公子下山买趟菜,照样耷拉着一张冷脸,不过……”老掌柜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眼里却带出了笑意。
  孟非尘见他卖关子不觉好笑,不过也着实好奇自己那个木讷的二弟子会出什么事端,忙追问道:“不过什么?”
  老掌柜嘿嘿笑了声道:“上个月王大嫂的妹子过来探亲,不想在街上遇着匹惊马,二公子出手相救,之后那丫头一见二公子就脸红,恐怕是动了心。”
  孟非尘一笑道:“君儿一表人才,自然少不得女孩子喜欢。不过他会当街管闲事,倒颇出意料。”
  老掌柜也笑道:“还不是大少爷教诲得好!”
  孟非尘的眼底略有些沉寂,问道:“那他对那姑娘态度如何?”
  老掌柜叹了口气,快快道:“老样子,比和尚都端庄!”
  孟非尘扑哧一笑,又问道:“其他人呢?”老掌柜脸上显出格外的暖意:“小公子跟下来了三趟,每次都灌了一肚子的零食才肯回去,那小子早晚有一天给撑死!大小姐没露面,可看小公子的气色神情,想也安好。”
  孟非尘想到小弟子一脸贪吃的馋相,也不禁轻松起来,笑道:“这孩子,小小年纪闷在山上,也苦了他!出门这么久,还真惦记翎儿烧饭的手艺。”
  老掌柜冷笑道:“当日遣走何嫂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惦记呢?”
  孟非尘神情微黯,勉强一笑,沉默片刻才接着问道:“提这些作什么!这段日子里,小云有没有来信?”
  老掌柜望着他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悯然,孟非尘却有意无意转过了头。老掌柜轻叹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
  孟非尘小心收到了怀里,抬头一笑:“三叔,等会我还要调息片刻,说不得又要劳您的大驾、给我护法了。”
  老掌柜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沉声道:“你受伤了?”“没。”孟非尘有些不好意思,“一路上赶得急了,多少有些乏。唉,到底是岁月不饶人!”
  老掌柜弹指狠狠地在孟非尘的头上敲了一下,怒道:“什么岁月不饶人,胡说八道!我整整大你三十岁,还年轻着呢,你瞎叫唤什么?要调息还不早说,跟这聊个没完!”他一边说一边推了推假山石,无声无息间一个黝黑的通道现了出来,他一弯腰当先迈了进去。孟非尘跟在他背后,笑容不觉有些僵硬。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间极精致的卧房。
  梨木雕花的床,苏绣锦缎的被,床头好大一张书桌,上面笔墨俱全,还摆着一个细细绘着美人赏花图的细瓷瓶,瓶子里居然还插着三两支孔雀翎。翎羽已经有些年头,早没了光泽。但形状却没有一丝折损,显然主人保存得很好。桌上还摊着一卷唐人传奇,书卷旁还随意摆着一支碧玉簪子。而为这房间照明的,竟是四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
  老掌柜的脚步停在了房门口,孟非尘则一径走了进去。老掌柜默默关上了房门,孟非尘在书桌前悄立片刻,缓缓出手,极轻极柔地抚过孔雀翎,滑过书卷,最后拾起那枚玉簪,紧紧地贴在脸颊上良久,过后丝毫不差地放回了原处。他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取出小云的那封信,信上的笔迹很工整,一笔一划带着孩童特有的生涩与认真: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女儿按信中所写与师姐们月夜谈心,而今师姐妹关系渐有起色。多谢爹爹先生指导!昨日习得两仪剑法,得师父一笑称赞,师姐们怏怏不乐,定于心中暗责师父指鹿为马以讨好爹爹。
  女儿思家甚也,每思及山庄唯怔怔掉下泪来,真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之感!何日方是出师之时,回归山庄见得爹爹、吃得大师兄的红烧肉、逗得小师弟?讨厌二师兄,但如若二师兄赔吾新衣服,吾便原谅其弄死蛐蛐之罪!女儿在此一切均好,请勿念为要,恭请福安。
  念云叩上”
  孟非尘细细品读着,英挺的脸上流露出温馨的微笑,但在明珠特有的氤氲的光晕下,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凄魅。
  感觉到心肺间被压抑着的麻痹渐有扩大之感,孟非尘恋恋不舍地从信上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闭目盘膝坐到床上。
  外间的一切都在刹那被隔绝开来,而自身的一切却格外清晰起来,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转纤毫毕露地呈现于眼前。暖流自丹田缓缓升起,走重腑、过经脉,却被阻于心肺。暖流一股股涌上,越滚越沸,转瞬已如白炽的焰火般灼热。而宛若酗酒之后的麻痹感却渐渐化作了冷意,由微凉而至冰寒,与孟非尘的内力缠扭在一处,内力越热而冰冷越甚!冷与热交织着,内腑间顿时充斥着如利刃剥剐般不可抑制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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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27 20:32:46 | 只看该作者
汗从他的额角渗出,汇成涓流滑落,浸透了他的衣衫。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血管一条一条清晰地凸现出来,诡异地扭曲跳动着。他的头上升起了丝丝氤氲之气,隐隐透出黑紫之色。
  老掌柜坐在房门口,愣愣地望着一片漆黑的通道,那双看透世情的眼,在这样的黑暗中,也失去了一贯的清亮。
  转眼已经十年了,十年来玉帛山庄名满天下,十年来少爷由江南第一剑客变成了天下第一名剑,十年来少爷的双鬓不知不觉染上了秋霜。而十年的岁月,在这间密室中,却仿佛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十年中他像今天这样守在密室门口算来也有几十次了。也许只有在这间密室中,他的少爷才能全然放心地调息片刻。老掌柜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却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尽管隔了厚重的房门,他还是怕这些微的声音惊扰了少爷的运功。
  渐渐地老掌柜皱起了眉头,少爷已进去了好久,再不出来天都快亮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房间里发出了“砰”的一声。他心一紧,连忙破门而入!
  冰冷渐渐蒸发,孟非尘的内力冲破阻塞,带着些微的余痛一泻千里,转过奇经八脉,重归丹田,如是而三,终于连最后的一丝不适也消除了。
  孟非尘从调息中缓缓醒来,身子清爽了许多,四肢却说不出的倦怠,就好像从梦魇中刚刚醒来一般。他苦笑着站起来,却不料起身猛了,一阵晕眩,撞到了桌子,发出了“砰”的一声。
  “少爷!”孟非尘才站住身,就见老掌柜一脸惊惶闯了进来,好笑道:“怎么了?您老人家已到耳顺之年,怎么比小三还沉不住气?”
  “你受伤了!”老掌柜的声音郑重中带了一丝怒气。
  “哪有?”孟非尘活动下手臂腿脚,赔笑道,“我怎样也算个天下第一,谁能伤我?只不过运功时才发现,好像适才稍微吸入一点毒烟,现已被我逼出体外。”
  老掌柜冷哼一声:“天下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年年有,代代出,哪个天下第一到头来不是被人杀得落花流水?既然没事,怎么连站都站不稳?还有,我明明才五十出头,怎么就耳顺之年了?”
  “这,咳!”孟非尘低声赔礼,“我的剑法,还不是仗着小时候您给打的底子?换您一坐一两个时辰,再忽然站起来试试,还不是照样头晕。至于年纪,又不是大姑娘,多说两岁又有什么关系,凑个整数嘛……”
  老掌柜狠狠瞪了孟非尘一眼,感叹道:“自古英雄如美人,最怕的就是一个‘老’字,你三叔我英雄一世,怎么能不在乎年岁?”
  孟非尘一笑,情绪似乎瞬间低落了下来,轻轻道:“不错,英雄美人,怕见白头……”
  老掌柜瞥见孟非尘双鬓,暗叹了口气,却笑道:“成了,还不到三十岁就在这乱发感慨,再不走天都亮了!”
  孟非尘恋恋地再看了眼这房间,微笑道:“是该走了。”
  回到房间,孟非尘蹑手蹑脚地走到叶停床前。叶停还熟睡着,孟非尘伸手替他把被子拉好,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再次打开女儿的信,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地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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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场埋伏


  师父道:玉帛翠竹,是我赔给你大师兄的东道。
  第二天一大早,孟非尘便带着叶停离开了客栈。舍却大路,师徒二人岔入一条山道。山路崎岖,可对他们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一路上师徒二人说说笑笑,仿佛昨晚的突袭从未发生过一般。
  走了大半个时辰,在一片荒凉的山石后,现出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叶停神情一振。好奇道:“这就是江湖三大绝地之一的玉帛翠竹了?”
  孟非尘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竹林,轻轻“嗯”了一声。
  叶停的眼中不禁流露出崇拜之色:“师父当真不愧为武林中的第一人,非但剑术绝顶,对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也如此精通!”
  孟非尘肃正神情郑重地道:“江湖人才辈出,更有高洁隐士不屑涉足红尘,人说我是剑术第一,并不等于说我的剑法就真的是天下第一。再说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刃样样都有天下第一,就算是剑术第一,也算不得什么。人贵自知,以后你行走江湖的时候也要时时记得谨言慎行!”他顿了顿。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仿佛又是尴尬又有禁不住的得意,“另外,我对奇门遁甲一窍不通,布置这竹阵的,是你的大师兄凤轻翎。”
  “什么?”叶停的脸上现出了惊讶。
  孟非尘叹了口气:“等下无论遇到什么怪象,就算受了点伤也不要惊慌。”
  叶停想了想,恍然道:“徒儿明白了,原来这玉帛翠竹,是专为师父而设。却不知大师兄是哪位前辈的后人?”
  孟非尘温言道:“停儿,人不能老惦着过往,先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自己是谁!你还小,往后的日子还长,我希望你能放开心怀。”
  叶停乖巧地点点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当日拜师的时候,您不是已经跟徒儿讲明白了吗?师父,那这竹阵算不算大师兄的报仇呢?”
  “这是我赔给你大师兄的东道!走吧!”孟非尘忽然语气间竟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说着就要举步。
  “等等!”叶停慌忙拉住孟非尘的衣襟,甜甜一笑,“俗话说的好,朝闻道,夕死可矣!方才师父对天下第一的见解着实令徒儿大开眼界,您能不能跟徒儿说说,天下还有哪些能跟您一较高下的高手?”
  孟非尘凝视他片刻,轻轻一叹道:“东海无极岛柳氏一族超然物外,数百年来无极岛上高手无数,岛主柳琛潜心武道,昔年曾与为师有过一面之缘,绝世风采至今难忘,若一定要举个武林第一,柳岛主或可为之。”
  “师父跟柳岛主交过手?”
  “若是交过手,如今你也就拜不成师了。”孟非尘神情悠远。唇边的笑意似追忆似缅怀,“蒙他看得起,还曾指点过为师一些剑道至理,当时真是豁然开朗。想来若非柳岛主,我也无今日成就!”
  叶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却一吐舌头,笑道:“居然能够指点师父,这无极岛主定是极了不起的世外高人!那武林第二又是什么人呢?”
  孟非尘笑道:“为师信口而言,哪里做得了准?别扣上什么第一第二的帽子,被外人听去,徒惹风波。就算是为师给你说说武林中的前辈高人好了。”
  叶停点点头,惭愧道:“还是师父淡泊,想是徒儿惦记着名利才这样计较,以后还得多跟师父请教!”
  孟非尘愣了愣,无奈笑道:“惦记名利也没有什么错,只要正正当当地求取就好。嗯,说到武林高手,名门大派中大多藏龙卧虎,比如少林戒律院的归明禅师,武当的怀因道长,还有峨眉掌门清菲师太——她的两仪剑法举世无双,你师妹念云就拜在她的门下。此外陇西李府、中原东方、江南戚氏、蜀中唐门都是百年以上的世家名门,其中东方家的人素来疾恶如仇,多少有些古板,如果碰到他们要多留份心思。”
  叶停笑道:“这些我以前都听爹爹提起过,师父何不讲讲那些不为常人所知的高手?”
  孟非尘含意颇深地微微一笑:“既是不为人知,为师又如何知道?你还是先沉下心来好好用功,也许数年之后,别人私下景仰、谈论的就是你了。时候不早了,过了竹林,刚好可以赶上回家吃午饭。”
  叶停点点头:“不过,师父您真的不懂奇门遁甲?”
  孟非尘笑道:“自然是真的。”
  叶停现出为难之色:“那您,怎么穿过这片竹林?我听说已经有数不清的高手葬身于此!”
  “咳,江湖中最多道人是非的流言蜚语,切不可轻信。”孟非尘轻咳一声,显出些微尴尬,“这片林子确实困过几个人,但一个也没死,只不过林子里被你大师兄放了不少野兽的枯骨,看起来挺唬人的就是了。”
  叶停松了口气:“这么说也没什么危险,那师父怎么还提到受伤?”
  孟非尘无奈叹道:“早些时我已发了信鸽,告诉你师兄们我今日回转,所以本来没什么危险的竹林,也变得多少有点风险。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五行八卦虽然深奥无比,但武林中人所用阵局无非幻术而已。这片竹林方圆不过五里,若直穿过去,向东三里不到便可到家。所以我们只要能够把握住方向。直线而行便可以出去了。”
  叶停问道:“那如何才能保证自己走的是直线?”
  孟非尘含笑道:“跟着自己的心走!习剑之人,重在修心,心正意诚,方能发挥剑的最大潜力。而在阵势中,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可能是幻术。唯有心不会骗人。”
  叶停眨了眨眼:“照师父这么说,再厉害的阵法也不过是骗人的玩意了?”
  孟非尘摇头道:“当然不能这么说,一旦在阵法中迷失方向,甚至迷失心性,若无人解救,则永生永世困于其中。以我现在的修为定力,在阵法中尚且要闭上眼睛才能勉强把持心神。不过如此一来,不但不可施展轻功以免迷失方向,武功应变更无异于减掉大半,阵中的机关埋伏则可趁虚而入、接连而出。何况你大师兄早料定我只能按着直线硬闯,所以正中这条路上,必然步步荆棘。虽然不到三里,但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那如果正常向前的路上挡了一块巨石,该怎么办?”
  “以壁虎游墙之术过去即可!”
  叶停想了一会又问:“那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竹子全部削断开路,不就成了?”
  孟非尘笑:“自然不可!第一,林中之竹至少有三成竹干中都填满了炸药、毒烟、暗器等等机关,只要竹节一断,机关立时发动;其次,这是玉帛翠竹,一旦损坏了,为师是要自己掏银子修复的!”
  “啊?”叶停错愕,片刻才接着问道,“那师父直接用轻功从阵法上方跃过去不好吗?”
  孟非尘赞许道:“这是这个阵法唯一的漏洞,虽然竹枝的顶端都插满了钢针,但还是可以以轻功借力飞渡。不过如此一来非但换气不便、内息难调,更被逼到了明处。真正对敌之时,如果以弓弩射之,万箭齐发,任是绝顶高手,也必死无疑!还没等为师想出破解之法,你大师兄就已经明明白白地解释给我听了,所以按照约定。我还是不能取巧而过。”
  冷汗从叶停的额上渗出,他勉强笑道:“师父,徒儿能不能先在阵外……”
  孟非尘笑眯眯地拍了拍叶停的肩:“这阵法也没什么,只要一步一步走过去就好!为了方便,如今为师要点你的穴道,将你缚在身后了。”
  一阵麻痹突然从叶停的肩上传遍全身,未及抗议,他便如坠入梦魇一般,可以听、可以看、可以想,却连指尖都不能动弹。叶停听到孟非尘不怀好意的低笑声:“为师闭穴大法的滋味也不比芙蓉醉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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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停心中怒骂还只说了一半,就被漫天的绿摄住了心神!
  原本清雅如君子般的竹,连成海般的茂密之后,却变得如地府般阴森。日光被竹枝遮蔽,天气一下子阴凉下来。风动竹叶,诡秘的呼啸声层层叠叠,如海涛、如狼啸、如鬼哭!
  只看了片刻,叶停就觉头晕目眩,不由别过头去。等到晕眩消失,他仔细观察周围,才发现林子里的竹枝栽种得极为巧妙,构成了无数风旋,一点微风吹过,便被竹林扩大成了数倍的狂风,竹枝随风摆动,更增风势。只有背负着他的孟非尘,是这层层叠叠的狂舞中唯一的静。
  孟非尘虽然在风中走动,衣襟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摆动,仿佛自古以来。这件蓝衫就静静地穿在眼前这人的身上,柔软的布帛竟散发出如山般的稳定刚毅。温暖的体温从孟非尘的背传到他的心口,别样的气恼倏地涌上了他的心头:这样刻意做作的体贴,就是所谓的侠义?
  叶停气恼地别开眼,却蓦然在漫天绿海中看到一抹突兀的惨白。
  骷髅!一具完整的人形骷髅,赫然就停在他们身前不远的地方,只差三步就要撞到它的身上!叶停微微嗤鼻:还说没有伤过人呢。
  两步之遥!孟非尘的脚步不快,却稳而坚定,没有丝毫停顿。
  叶停忽然从浓重的草木气味中辨出一丝腥甜。是他未曾闻过的毒!示警的声音卡在叶停的喉咙中,他竟发不出半点声响。
孟非尘豁然笑道:“文武杂艺原都是要日夕用功才有所成。戈儿,你呢?”
  君无戈沉吟一下,才道:“处变不能惊,临敌之际机变至为关键。”
  孟非尘点点头:“你性情执拗、为人方正,剑法重气势而稍嫌呆板,日后要在‘机变’两字上多下工夫!如果有兴致,不妨进翎儿的竹阵里走走。停儿,你是跟为师一并走过来的,也讲讲体会?”
  叶停早已打定了主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气,羞涩道:“我、我一进竹林就觉得头晕,后来中了迷香,脑子乱作一团,什么也不知道。刚刚听了师父和大师兄的话,才明白了些,师父武功之高、师兄设计之巧,真是叹为观止……”他才说到这儿,就觉凤轻翎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后面的恭维,顿时接不下去了。
  孟非尘倒是习惯了,温言道:“武功都是练出来的,慢慢来不要心急。怀儿别做鬼脸了,轮到你了!”
  “啊?这么快?”岳怀吐下舌头,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师父常说魔由心生,要是心里什么都不想,那过阵也不用闭眼睛,不就什么危险都没有了?”一语既出举座默然,说话的人却浑然不觉,自顾自拉住孟非尘的手,撒娇道,“师父,我说得对不对呀?”
  叶停发现凤轻翎的眼光柔和下来,脸上真正泛出了笑意:“怀儿说的,怎么能不对?只不过这般心无挂碍、四大皆空,日后我该叫你小师弟呢,还是大法师?”
  “臭师兄,师父,大师兄欺负怀儿!”
  孟非尘也笑:“不为外物所羁,是小成;不为心魔所扰,才是大成。但望怀儿你能在涉世之后,还能保有这颗空明之心!好了翎儿,你私养毒物,姑念初犯,罚你抄写十遍《道德经》。另外虽然半里之内,弓弩于我无用,但总是违背了事先和你的约定,就算为师输在了你的第三道机关下。嗯,下一个月,我来负责煮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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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27 20:34:48 | 只看该作者
 “不要!”岳怀一下子跳得老高,大声抗议。
  凤轻翎闲闲扫他一眼,笑吟吟道:“谨遵师父之命!”
  岳怀眼巴巴地望着君无戈,可怜兮兮道:“二师兄——”
  君无戈脸上刚硬的线条在看向岳怀的时候,也稍微柔和些,声音却还是冷冰冰的:“师父做出来的饭菜至少无毒。”
  孟非尘指着岳怀着恼道:“想当年为师为了填饱你这个无底洞,顿顿煮饭累个半死。那时你怎么不说不要?”
  岳怀委屈道:“全无选择、毫无比较,再难吃的东西也只好勉强下咽。但人家现在吃惯了大师兄做的饭菜,还怎么吃您做的东西呀?再说——”他看了眼君无戈,嗫嚅道,“大师兄做饭就算有毒,也只有两份里面有……”
  “岳怀!”三声怒吼同时响起,倒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叶停,惊得个目瞪口呆。
  一阵打闹,孟非尘忽然抬袖掩口轻咳了两声,放下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折了下袖口,叶停却分明在他唇边发现了一丝极淡的血丝。
  他看得到,别的人,自然也不曾错过。君无戈眼中闪过一抹别样的光彩,而凤轻翎的脸则白了白,不假思索地抬手便去扣孟非尘的腕脉!
  孟非尘微一沉肘,避过凤轻翎的手,淡然一笑:“内劲使得厉害,呛了口逆血而已,翎儿不必担心。”
  岳怀扑了上去,硬展开了孟非尘的衣袖,却见一片触目惊心的暗褐色,绝非一点血沫而已!岳怀的泪水立时夺眶而出,跟着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众人只听得细细的呜咽声不住传出。
  凤轻翎的手顿在了半空,莹白如玉,分外触目。他的脸色忽青忽白,片刻才冷冷道:“原来师父只是呛了口逆血而已,徒儿还以为您怕我暗中下手害您呢!”他缓缓地收回了那只手,眼中罩上了淡淡的惆怅。
  孟非尘尴尬地笑了下,轻拍着岳怀的背,对凤轻翎柔声道:“怎么会——”哪知句子才说了一半,他又是一阵呛咳,袖上的血渍更扩大了一圈。他的眼光忽然变得暗淡,眼角细细的纹路,两鬓微白的发丝,让他整个人仿佛老了数岁。
  “师父,您怎么了?”叶停焦急的呼唤适时响起,情真意切,却可惜没有人应和而显得空洞单薄。
  等了片刻,孟非尘才缓缓开口:“停儿才醒转,我也有些倦了,大家各自回去歇息好了,明日再跟停儿宣读门规,让他正式拜师。”一边说,他一边放开岳怀,站起身,一个人慢慢地向外走去,蓝色的背影逆着光,叶停忽然觉得心中升起了难言的萧索。
  第二个出门的是凤轻翎,他对着叶停淡淡说了声:“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药在桌上,等下记得服了。”不等叶停道谢,便缓缓走出了那道门。望着雪白的衣袂在风中飘飞远去,叶停的喉咙里仿佛堵住了什么。
  君无戈和岳怀是一同出门的,出门时岳怀泪眼盈盈,喃喃抱怨着:“师父这么聪明,为什么却总不懂得照顾自己呢?”
  孟非尘再跨出一步!他的身形还是沉稳如山,衣襟上连最细微的颤动也没有。
  叶停不知道自己是否中了毒,方才担心之下竟忘了闭住呼吸。他更为担心的是:闭着眼的孟非尘,纵然能躲开一切飞转流动的攻击暗算,但这样暗伏的阻碍拦截,又如何能够躲过?叶停感觉到孟非尘的右脚已经抬起,也许当这只脚落下的时候,就是他们两人的死期!
  骷髅的眼眶还是那样大而空,眼眶中有幽幽的绿光,嘴角居然微微上翘,狞笑一般举起手臂,十只手指,竟然是十把利刃,仿佛正择人而噬。骷髅背后究竟藏了什么?毒?炸药?还是不知名的机关?叶停的心跳加快了十倍,而那骷髅的诡异笑容越发鲜活,有如从地狱归来的恶魔!
  然而就在孟非尘右脚落下的瞬间,那骷髅却退开了。非但那骷髅,前面的竹、地上的草都仿佛遇上了天敌般,远远地倒开。
  叶停瞪大了眼睛,敏锐地发现孟非尘脚尖轻点了点,而骷髅与旁边的竹草退开的方向并不一致。叶停恍然:孟非尘脚尖轻点间用内力带起了一阵旋风,而风涡中心就是那具骷髅,四周风力相互抵消,骷髅在一瞬间便不动声色地被远远移开。无论是毒烟、炸药,还是机关,都在孟非尘一抬足间,不复存在。
  叶停忽然觉得那远去的骷髅竟是早已死去的父亲,他的脸上仍然布满了被孟非尘所杀时的怨毒与惊恐!
  不要走。救我,爹爹!叶停想放声惊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怨恨如潮水般漫开。他恨孟非尘竟把一向慈和的父亲逼成鬼魅;他恨自己日日面对仇人却不能得报大仇;望着远去的人影,他忽然间更恨父亲,恨他如此轻易地就抛下了自己!
  连日的委屈,积压的悲痛,一股脑地涌上心头。父亲的身影渐远,渐渐被惨绿的海,吞没……绿,茫茫的绿,他只觉自己已被绿色重重包围,没有出路。他想大声痛哭,用哭声唤回远去的父亲,但他的穴道已被封死,只有热泪,能够肆意奔流——不!
  他突然听到了哭声,凄凄切切的哭声自前方的绿影中传来,是谁在哭泣?是父亲,还是那些曾经死在父亲手下的幽魂?
  孟非尘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眼前明明没有路,他却那样自然而然地向前迈步。叶停猛然发觉孟非尘走的不是直线。直线而行,应该朝着哭声传来的地方,而孟非尘的脚步,却偏向了右方!
  走错一步,不得脱身!孟非尘之前所言重新回响在他的耳边。死了也好,能拖着杀父仇人一起死,也算死得其所!叶停胡思乱想着,哭泣的声音也渐渐渺茫。就在哭声即将消失的时候,左方却又响起了同样凄切的悲泣。这次,孟非尘居然正对着哭声走去。
  叶停暗暗欢喜,而哭声越来越清晰,密密麻麻的竹枝间,现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爹爹!叶停想伸手去握黑影的手,却连指尖都无法移动。那黑影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轻飘飘地随风而来。只差一步,只要孟非尘再向前一步,他就触到了爹爹!
  但孟非尘却在此时停住了。
  人停,剑出鞘!电光一闪,黑影化作了漫天碎片,灰烬般飘落。哭声愈加惨烈,仿佛千百竹魂一齐为父亲的魂魄哀泣。刹那间叶停觉得自己变轻了,如魂魄般在空中漂浮着,默默俯视。他看见孟非尘的后背骤然绷紧,他的剑虽还在鞘中,却散发出一股杀气,竹叶纷纷坠落。这些竹叶落地时居然发出了铮铮响声——如暗器落地时,金铁碰撞的响声!
  孟非尘的剑一点一点从鞘中拔出,映着漫天的绿,剑仿佛也是惨碧的,慑人的碧!剑每多拔出一点,就仿佛吸收了天地间的绿,绿意凝结成了翠,毁天灭地的翠!
  叶停的瞳孔骤然放大:这样的剑势,他曾经见过一次,那一次,和他相依为命十二年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他。
  剑尖离鞘,势冲天!叶停觉得自己淹没在剑光中,而身边一切,更是只有覆灭!天塌——竹枝一起砸下,爆裂,数不清的细如牛毛的钢针激射而出,笼罩了方圆十丈;地陷——原先站立的地方轰然塌陷,露出了数百雪亮的钢刃!只有那炫目的剑,在天地间肆意飞舞!
  叶停感觉自己也幻化成了剑的一部分,再也承受不住炽烈的剑气,他微笑着在剑光中闭上了眼,他终于领略到:何者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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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梦南柯
  
  师父道:不为外物所羁,是小成;不为心魔所扰,才是大成。
  “师父,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一个软嫩嫩的童音带着焦虑。
  “这人是谁?”一个沉厚的声音严肃地问着。
  “我新收的弟子,叶停。”孟非尘一贯和煦的声音里带了些许倦意。
  “他长得好漂亮,让他当我师弟好不好?”先前的童音插话。
  “怀儿,他比你足足大三岁,你应该叫他师兄!”孟非尘带着笑意。
  “不要!”孩子似乎生气了,“大师兄说过,武林门派中都是先入门者为长的,为什么我不能当师兄?”
  “你二师兄也比你入门入得晚,那你也要喊他师弟吗?”
  童音窃笑:“好呀、好呀,嘻嘻,三师弟,三师弟你怎么不理我?”
  “不过当了师兄之后,你就要每天早起,负责挑水、劈柴、打扫院子……”孟非尘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嗯,师父,那我……我还是当师弟好了!”软软的童音里充满了沮丧。
  昏迷的叶停就是这样被吵醒的。他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很柔软的床上,空气中混合着一股极淡的药香,恍惚间竟似回到了往日的家。他不想睁眼,听着听着竟有些痴了,往日和父亲撒娇的场景又依稀浮现眼前。
  “你还不睁眼吗?”一个幽婉的声音打断了他,他心下一阵空茫,才恍然醒悟自己的处境,又等了片刻,才装作刚刚醒来一般,缓缓睁开了眼。但他刻意装出的蒙眬,却在看到床前之人的刹那褪个干净。他从未见过有人的眼睛竟能如此清冷,仿佛传说中雪山巅峰的深潭,纤毫毕露地照出自己的一切心思。
  “停儿你醒了?来,这就是你的大师兄,凤轻翎。”孟非尘含笑地走过来,轻轻拍了下那人的肩。
  原来这就是布阵之人!叶停愣愣盯着凤轻翎:他相貌极为秀丽。仅仅穿了件素绢白衫,却有着超凡脱俗的仙人之姿。看着凤轻翎,他竟只呆呆想到,至少日后不会再有人笑话自己男生女相了。
  凤轻翎嘴角微弯,摆出个冰雪般的笑容,淡淡应了声:“师弟安好。”叶停摒却杂念,乖巧地点下头,恭恭敬敬地应道:“大师兄好!”凤轻翎淡然道:“你承受不住师父施展轻功飞跃时气流激荡而产生的冲击,所以才会昏迷,醒了就没事了。”
  “君无戈!”铿锵有力的声音突然响起。叶停立刻认出这是先前那个严肃的声音。抬眼望去,才发现凤轻翎的身侧还站着一人,国字脸,灰布衣,脸上棱角分明。平心而论,若非站在凤轻翎的身边,这人也必是个引人瞩目的英朗男子,但在凤轻翎璀璨的风采下,他差点就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他慌忙对着君无戈甜甜一笑:“叶停见过二师兄。”
  “我叫岳怀,今年九岁。”一张圆圆的小脸从孟非尘身后钻了出来,黑亮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叶停,又是好奇又是热情。
  孟非尘笑道:“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停儿凡事不要见外,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师兄他们。你和怀儿年岁相近,平常也有个玩伴了。”
  叶停忍了忍,还是开口问道:“徒儿在竹阵中似乎看见了爹爹……”孟非尘轻叹一声,默然无语。
  “你看到的只是幻象。”凤轻翎唇边的微笑似讥似讽,悠然道,“师父不通破阵之法,想来又是沿着直线闭眼闯阵。如是,你们走过来的路上,就应该遇上了三处埋伏。第一处是以兽骨雕成的骷髅,中空,内藏百支钢针,稍受震动即由机簧射出,虽高手亦难逃。骷髅外表和地面上都洒了不少迷香,人吸入之后便会产生幻象。迷香色呈淡绿,几乎做到了无味,师父的嗅觉远不如眼力、耳力,至少在浓重的草木之气下,应该是觉察不出的。我倒是有些好奇,您是如何躲过的?”
  孟非尘望着叶停,微笑道:“是停儿告诉我的。”
  叶停奇道:“我?您不是早点了我的穴道,我一动也不能动呀?”
  孟非尘道:“你伏在我的背上,忽然间心跳加快许多。有了警惕,运功护身,为师也就觉察到了迷香。如此一来非但不会为之所惑,反而能按着迷香之气断定挡路之物的准确位置,以风旋劲气将其荡开。”
  凤轻翎仔细听着,剔透的眉挑了挑:“师父既没有中迷香,自然也不会为我的摄音竹箫所迷。”叶停问道:“摄音竹箫?”
  凤轻翎道:“所谓摄音竹箫,就是在竹枝上刻上空穴,当有风吹过之时,就会发出类似哭泣的声音。”叶停又问:“那当时所见的父亲身影呢?”
  “一个稻草人而已。我所不解的是,既然师弟中了迷药,此时师父自不能以师弟的心跳为准,您又是如何发现第二道机关的?”凤轻翎清冷的目光中难得混入了一丝好奇。
  孟非尘的神色忽然冷峻起来:“你在稻草人里面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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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轻翎咬了咬下唇,轻声道:“百只毒蜂!”
  孟非尘冷然道:“我素来认为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你喜欢研习五行机关、医术毒药,我也从不曾干涉过。如今你却豢养起这些毒物来!你可曾想过,一旦毒蜂流出山庄,那些寻常百姓又该如何抵挡?”
  凤轻翎垂下了眼,冷笑一声:“我既然敢养,自然就有收服它们的把握。况且,就算被一两只毒蜂蛰了,也不会致……”
 孟非尘厉声道:“不能致命,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就是理所当然的吗?授你医理、给你治病的黄老先生,每次都专门给你留条新鲜鲫鱼的李家婶子,一个个你认识的、不认识的村民,你就忍心让他们喂了你养的毒蜂?”孟非尘顿了顿,语速渐缓,字字都仿佛含着绝大的压迫,“这些蜂已尽数被我毁去,日后山庄里,决不允许有人豢养毒虫、毒蛊!还有,翎儿你若是再次伤及无辜,为师决不留情,你听清了?”
  房间里瞬时寂静如死,叶停从未想过随和的孟非尘也会变得如此凌厉。即便是当日取父亲性命时,他的眼,他的声音,也是温润而悲悯的。
  在静默中,凤轻翎的白衣微微颤动着,不知怎么,叶停就想到了故园里,西风尽头颤动的白梅。
  凤轻翎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凝结的空气:“我明白了,原来是毒蜂翅膀扇动的声音提醒了师父。”
  孟非尘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不错。虽然竹林的沙沙声与竹啸声几乎掩去了毒蜂振翅之声,但是能令这孩子激动到落下泪来的,必然是极大的震撼,为师便也有所警觉。”
  凤轻翎轻叹道:“师父闭着眼睛也能将百余只毒蜂一只不落地轻易毁去,师父的剑术想必又精进了!不过我还在此处方圆十丈的地上埋下了炸药,相信丝毫不露痕迹,师父又是如何通过的?”
  孟非尘微笑道:“为师深知你最善洞察弱点,当为师全力一击并且成功时,那一瞬间必定是精神最为松懈、最易失手之时。为师想你必会就此设下埋伏,但为师不能确定玄机究竟藏于何处,只好在每次埋伏之后、举步之前,带起沙尘击于竹枝、地面,以回声判定虚实。”凤轻翎微微颔首:“可即使您知道地上有玄虚,这条路也是不得不走!这第三关……”
  “这第三处机关,你不但在地上埋下炸药,更在大片竹枝里换上劲弩、钢刃,却只用数道引线引发一切,可谓大巧若拙,不似前面的花样百出,却着实让一个盲人无法防范。我也不免落入了你的计算。”
  凤轻翎若有憾焉:“可是您在踏上去的瞬间还是有了感应。”孟非尘淡淡笑道:“脚踏上了引线才发觉,已算失手。我暂以内力压制引线,使机关不致立刻发动,随后以剑气探察,发现周围竹枝皆是劲弩、钢刃,机关笼罩范围至少方圆五丈,而我至多只能在一步之内凌空控制引线。然此处离竹林出口已不足半里,权衡之下,为师只好由竹阵上方跃过。”凤轻翎迟疑道:“可是一”
  孟非尘微笑道:“以为师的身法速度,若只有半里,大概世上还没有能伤我的弓箭!”
  两人一问一答大半天,叶停开始还能插上一两句嘴,到了后来几乎听呆了,而君无戈和岳怀却仿佛对这样的对答司空见惯,君无戈脸上若有所思,而岳怀却似昏昏欲睡。
  孟非尘看了眼四个徒儿,顿了顿,接道:“为师这次闯阵的经过便是如此。翎儿,你有何心得?”凤轻翎悠然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师父日夜精进,想来弟子功不可没!”
  孟非尘豁然笑道:“文武杂艺原都是要日夕用功才有所成。戈儿,你呢?”
  君无戈沉吟一下,才道:“处变不能惊,临敌之际机变至为关键。”
  孟非尘点点头:“你性情执拗、为人方正,剑法重气势而稍嫌呆板,日后要在‘机变’两字上多下工夫!如果有兴致,不妨进翎儿的竹阵里走走。停儿,你是跟为师一并走过来的,也讲讲体会?”
  叶停早已打定了主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气,羞涩道:“我、我一进竹林就觉得头晕,后来中了迷香,脑子乱作一团,什么也不知道。刚刚听了师父和大师兄的话,才明白了些,师父武功之高、师兄设计之巧,真是叹为观止……”他才说到这儿,就觉凤轻翎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后面的恭维,顿时接不下去了。
  孟非尘倒是习惯了,温言道:“武功都是练出来的,慢慢来不要心急。怀儿别做鬼脸了,轮到你了!”
  “啊?这么快?”岳怀吐下舌头,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师父常说魔由心生,要是心里什么都不想,那过阵也不用闭眼睛,不就什么危险都没有了?”一语既出举座默然,说话的人却浑然不觉,自顾自拉住孟非尘的手,撒娇道,“师父,我说得对不对呀?”
  叶停发现凤轻翎的眼光柔和下来,脸上真正泛出了笑意:“怀儿说的,怎么能不对?只不过这般心无挂碍、四大皆空,日后我该叫你小师弟呢,还是大法师?”
  “臭师兄,师父,大师兄欺负怀儿!”
  孟非尘也笑:“不为外物所羁,是小成;不为心魔所扰,才是大成。但望怀儿你能在涉世之后,还能保有这颗空明之心!好了翎儿,你私养毒物,姑念初犯,罚你抄写十遍《道德经》。另外虽然半里之内,弓弩于我无用,但总是违背了事先和你的约定,就算为师输在了你的第三道机关下。嗯,下一个月,我来负责煮饭好了。”
  “不要!”岳怀一下子跳得老高,大声抗议。
  凤轻翎闲闲扫他一眼,笑吟吟道:“谨遵师父之命!”
  岳怀眼巴巴地望着君无戈,可怜兮兮道:“二师兄——”
  君无戈脸上刚硬的线条在看向岳怀的时候,也稍微柔和些,声音却还是冷冰冰的:“师父做出来的饭菜至少无毒。”
  孟非尘指着岳怀着恼道:“想当年为师为了填饱你这个无底洞,顿顿煮饭累个半死。那时你怎么不说不要?”
  岳怀委屈道:“全无选择、毫无比较,再难吃的东西也只好勉强下咽。但人家现在吃惯了大师兄做的饭菜,还怎么吃您做的东西呀?再说——”他看了眼君无戈,嗫嚅道,“大师兄做饭就算有毒,也只有两份里面有……”
  “岳怀!”三声怒吼同时响起,倒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叶停,惊得个目瞪口呆。
  一阵打闹,孟非尘忽然抬袖掩口轻咳了两声,放下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折了下袖口,叶停却分明在他唇边发现了一丝极淡的血丝。
  他看得到,别的人,自然也不曾错过。君无戈眼中闪过一抹别样的光彩,而凤轻翎的脸则白了白,不假思索地抬手便去扣孟非尘的腕脉!
  孟非尘微一沉肘,避过凤轻翎的手,淡然一笑:“内劲使得厉害,呛了口逆血而已,翎儿不必担心。”
  岳怀扑了上去,硬展开了孟非尘的衣袖,却见一片触目惊心的暗褐色,绝非一点血沫而已!岳怀的泪水立时夺眶而出,跟着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众人只听得细细的呜咽声不住传出。
  凤轻翎的手顿在了半空,莹白如玉,分外触目。他的脸色忽青忽白,片刻才冷冷道:“原来师父只是呛了口逆血而已,徒儿还以为您怕我暗中下手害您呢!”他缓缓地收回了那只手,眼中罩上了淡淡的惆怅。
  孟非尘尴尬地笑了下,轻拍着岳怀的背,对凤轻翎柔声道:“怎么会——”哪知句子才说了一半,他又是一阵呛咳,袖上的血渍更扩大了一圈。他的眼光忽然变得暗淡,眼角细细的纹路,两鬓微白的发丝,让他整个人仿佛老了数岁。
  “师父,您怎么了?”叶停焦急的呼唤适时响起,情真意切,却可惜没有人应和而显得空洞单薄。
  等了片刻,孟非尘才缓缓开口:“停儿才醒转,我也有些倦了,大家各自回去歇息好了,明日再跟停儿宣读门规,让他正式拜师。”一边说,他一边放开岳怀,站起身,一个人慢慢地向外走去,蓝色的背影逆着光,叶停忽然觉得心中升起了难言的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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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出门的是凤轻翎,他对着叶停淡淡说了声:“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药在桌上,等下记得服了。”不等叶停道谢,便缓缓走出了那道门。望着雪白的衣袂在风中飘飞远去,叶停的喉咙里仿佛堵住了什么。
  君无戈和岳怀是一同出门的,出门时岳怀泪眼盈盈,喃喃抱怨着:“师父这么聪明,为什么却总不懂得照顾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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